叙事医学 医学叙事 7

耍流氓的病人

实习轮转传染科，小心翼翼，就怕被传染上个什么病之类的。自觉不自觉地都跟病人保持着点距离。也因此看病人不那么仔细。

有一天早上交班，夜班护士跟一个管床医生哭哭啼啼：王医生，你那个9床病人，昨天晚上耍流氓！

旁边几个老医生就坏笑：王医生啊，你再不把他治好，你就是流氓团伙的同案犯了！（1990年代，流氓罪可是大罪哈，碰上“严打”还有可能挨枪子儿。1997年修订的刑法将原流氓罪具体分解为强制猥亵侮辱妇女罪、猥亵儿童罪、聚众淫乱罪、聚众斗殴罪、寻衅滋事罪等罪）

王医生就比我高一届，校运会上短跑、跨栏选手，也是个爱玩的主儿，在校时跟我们经常一起训练，很熟悉。他也是刚入行，显然专业上还不老道，对这个病人感觉还有点棘手。呵呵一下，然后安慰那个夜班护士：他怎么着你了，一个病人，在病房里，能跟你耍什么流氓？

护士：他真的流氓，他先是对着病房墙角撒尿，我进去管他，他裤子不提就要来拉我，旁边家属拦都拦不住！

看来这可真是耍流氓啊！我们都懵懂着，这个病人患的是肝硬化、腹水，收进来的时候除了皮肤、结膜黄，思想可不黄啊！

王医生安慰了护士，他还得在我们面前树立个老医生的形象，自己管的病人耍流氓，这不是打脸吗？于是他咬咬牙，狠狠地下了个决心：看书！

第二天，信心满满，带着我们看病人，提问：

昨天病人为什么耍流氓？

我们表示不懂，表示了对老师的景仰！王医生很受用，开始讲解：

大家知道这个病人为什么出现精神症状吗？他这个叫“肝性脑病”。各种导致肝损害的疾病如重症病毒性肝炎、重症中毒性肝炎、药物性肝病、妊娠期急性脂肪肝、各型肝硬化、门-体静脉分流术后、原发性肝癌等等等等，都可能在后期出现这个问题，诱发肝性脑病的因素很多，如上消化道出血、高蛋白饮食、大量排钾利尿、放腹水，使用安眠、镇静、麻醉药，便秘、尿毒症、感染或手术创伤等。这个病人我们放了一次腹水，量还挺大的。肝性脑病有个共性的表现：即反映为神经精神症状及体征，一般表现为性格、行为、智能改变和意识障碍。

王医生继续讲：行为改变最初可能仅限于一些“不拘小节”的行为，如乱写乱画，乱洒水，乱吐痰，乱扔纸屑、烟头，乱摸乱寻，随地便溺，房间内的桌椅随意乱拖乱放等毫无意义的动作。到后期精神症状严重时，就像精神病一样。

我们同学中有个学霸，也去看书了，然后补充道：

这个病人还出现肝臭了，查房都能闻到呼气有烂苹果味，而且他经常颠三倒四把自己亲戚的名字和称呼说错，白天晚上也分不清，这个智力受损的表现也是肝性脑病的原因吧？

要论强记博引，那是学霸的标配啊！

王老师一脸讪讪：你娃厉害！今天这个病人病历你写了。对了，明天科室讨论，你也顺便熟悉一下病人，准备讨论发言。

我那个学霸同学一阵捶胸顿足。

第二天科室讨论，实习同学先报告了病史并做了初步诊断，然后我们的王医生侃侃而谈，主任满意地频频点头：王医生你不错，很显然你是看了书的！

当天下班，王医生请我们几个实习同学吃火锅，跟我们那个学霸同学不断碰杯：幸亏你看了书，刺激到我了，要不然我要被主任K死了！

教、学相长，这是个很好的例子。

我不知道我毕业后会干神经外科。但至少这个病例，让我很早就有个概念：神经系统的异常，除了考虑神经系统，还要考虑其他系统或全身性疾病的因素。（李钢 2019年12月4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