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一根静脉的记忆

实习那年，改革开放还没到硕果累累的阶段，各行各业还是蓄势待发、有待发展、发展空间巨大的状况。

医疗行业也是一样，诺大一个附属医院，那个时候也是医护人员少、床位紧张的状况，要应付源源不断的伤病员，颇不轻松。那时每个专科有住院总医生，负责科内的各种医疗工作协调、排手术、上手术，这些住院总医生还要轮全院外科住院总医生，解决各个专科源源不断的急会诊，也是磨练医生临床能力的一个阶段。一般大外科设两个全院住院总医生，一人负责半年，院内的所有外科会诊，内、外科的，平、急诊的，都是他去跑，这半年他就吃喝拉撒总（“种"）在医院，挪不了窝了。

我们碰到的一个大外科住院总是烧伤专业的研究生（当时全校研究生一届才二、三十人，绝对珍稀），他爱讲笑话（用今天的话应该是叫段子）。那时大家的思想还比较保守，军校又管得严，男女生拉个手都要被警告，约会更是要等月黑风高的时候，这么素的环境背景下，有这么个喜欢拿成年人的事或人体器官说事儿的老师，同学们自然是又恨又爱，留下了挺深的印象。

话说烧伤科，可真是咱母校的骄傲，学界开会，咱医院烧伤科的专家坐第二排，第一排肯定是空着的。咱有黎鳌院士（黎氏三兄弟至今没有第二个这么牛的医学兄弟大咖了，无人望其项背），有烧伤研究所，一栋十二层高楼有专属病房、手术室、实验室等，烧伤科走出来的研究生，走路鼻孔都是朝天的，大雨天都不含糊。

就这么个背景很深的研究生，因为带教我们时总有夹枪带棒讲讲笑话的毛病，我们就觉得他不咋认真。再看看别的老师，正襟危坐，不苟言笑，带教就是个带教的样子，哪有这样嘻嘻哈哈的！

烧伤科我们也是要轮转的，招牌科室，不但要轮转，而且还管得严。呆在烧伤科，不出三天，就会对世界上各种臭嗤之以鼻，烧伤创面每天换药就是一场大刑，无论对病人还对医生。这个时候，我们这个爱讲笑话的老师无疑就是一剂调味品，多少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。我甚至怀疑他的笑话灵感就是被臭出来的。

有天收个男病人，95%大面积烧伤（用手掌法估测，他身上还有5个手掌大小范围的皮肤没有被烧伤），没有被烧伤的只剩裤裆里那点地方了，很惨烈！仅有那么点地方的皮肤还完好，对医生、病人来说，无论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它的珍贵，都不过分。

大面积烧伤病人的生死关头，当数休克、感染，早期首先迎面而来的是休克，由于创面丢失水分、蛋白、离子，还有创面剧烈的疼痛，病人很容易发生休克，休克就必须建立静脉通道扑液丶给药。但烧伤病人周身的浅静脉要么无法寻找，要么也有损伤无法注射，而深静脉管又还没有今天这么普及。所以，给大面积烧伤病人输液就是个难题。

这位老师带着我们看病人，问了一个问题：这种大面积烧伤病人，就剩裤裆里这点好肉了（原话），输液咋办？

大家集体蒙：深静脉呗！

“你们以为深静脉那么好找啊！这全身烧得跟※※※似的（话不中听，此处略去），你们能穿中？而且这创面还可能是感染的。你们说怎么办？我启发你们一下，我说的是今天这个男病人。”老师再问。

同学们你瞪我我瞪你，摇头，“不知道！”

这老师又开始真性情流露了：“女同学可以不知道，你们男同学怎么也不知道？你们天天撒尿端着那个东西，就没认真观察一下？！你们就不会伸手到裤裆里摸一下？”同学们傻眼了，那里除了尿道，好像没别的啊！

“我今天告诉你们，那有条阴茎背静脉，别的地方浅静脉用不了了，可以从这里建立个输液通道。”老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我们男同学说，回头又对女同学说：“你们就别羡慕了，没这设备，你们的任务就是别被烧了！”说实话，当时我们挺服他的，觉得不正经的老师也不是完全不正经。

讲完了，看病人，掀开那一点点遮羞的敷料，老师一顿嗷嗷：“谁干的？谁干的？谁固定的尿管？”

管床的同学怯怯地举手：“我固定的。”一看尿管妥妥的固定在那也没脱出来，不知道错哪。

“你这是给他鸡鸡穿棉袄吗（太直白了）？你把它都贴上干啥，一点空不给我留？”老师显然是生气了。

（尽管不便描述，这里还是要描述一下，那个年代的尿管不带球囊，用蝶形胶布固定，一端粘在尿管上，另一端粘在阴茎上，我们这个同学生怕贴不住尿管会脱落，造成创面被尿液浸泡也很要命，所以用的胶布就比较宽，几乎把整个阴茎贴上了。）

老师小心把胶布揭下来，重新做一个蝶形胶布把尿管固定上，边干活边嘟囔着：“我就这么点好皮了，你要给我粘坏了怎么办？”说完把病人那话儿翻来转去，看一看，揉一揉，绝无亵渎之意，倒是一脸痛惜、虔诚。

从此我们记住了平时看解剖书上都不怎么留意的：阴茎背静脉。（李钢 2019年11月10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