叙事医学 医学叙事 4

前言：

人一辈子，总有些事情是刻骨铭心难以忘却的。

行医数十载，也总有些病例难以忘怀。

如果经历了数十年岁月冲刷，仍然留在脑海里的故事，那一定是值得叙述的故事。

故事四：人还没长醒……

    实习一年，要在妇产科呆一个月。

    带教我的老师，姓祝，泼辣、干练，风风火火、没心没肺、豪情万丈的一个人。她那劲头，要不是个女的，干骨科都绰绰有余。 

    祝老师外表豪迈，其实也很细腻，带着我们查房、门诊、手术，一五一十，不厌其烦的讲解，虽然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也不会干妇产科，但是老师那样耐心地讲，你不认真听，并时不时做点头会意状，你自己都不好意思。

祝老师确实很会带教，病历看得细，跟我们一一指出哪里不对，哪里需要补充，哪些是这个病例的诊断依据；对操作放手不放眼，看着你做，不断地指点、纠正；讲理论，循循善诱，让你明白这个病种是怎么回事。我们短短一个月时间，就基本上能都独立做些操作了（顺便炫一下，我在妇产科的出科考核，一个上午做8个清宫术，6个过关，2个需要老师翻工）。完了她还可能挺沮丧的说一句椒盐普通话：你们这些男娃娃，又不可能搞妇产科，我要求你们楞个多干啥子嘛！

简单地介绍一下记忆中的人流（人工流产）。不知道现在的进展如何，那个年代老百姓管人工流产叫“刮宫”，医学术语叫“清宫术”，应该是人工流产最常采用的经典方法。清宫术操作分为二个步骤进行，第一步先把子宫颈扩张到足够大，能通过宫腔吸引器的吸引头（差不多有1厘米粗细吧）才行，第二步是用宫腔吸引器或刮匙伸到子宫腔内，把胚胎组织刮下来。患者体位摆好后，严密消毒，器械盘上一溜的宫颈扩张器（其实就是带点弧度的不锈钢圆棒），由细到粗，逐一用宫颈扩张器扩张宫颈管，直至可通过宫腔吸引器，然后将宫腔吸引器送入宫腔，开负压吸引，进行反复刮吸，吸引瓶里可以看到吸出的胚胎组织，或者吸引器头有组织堵塞，将组织夹取出来，刮到手感是粗糙面时，意味着干净了，或者还有两侧宫角及宫底部等不易刮到的区域，再用刮匙搔刮一遍。

 疼不疼？大家自己想象吧，那时基本上是没有麻醉的。我只能说我们经常是在嚎叫声中把活干完了。

    某天，来了一个女娃娃，中学生模样，很漂亮的一个人（川渝出美女）。尿检，妊娠试验阳性，来做人流。（那个年代，刚改革开放不久，开放的领域很广泛，很多女孩子也过度开放了）

    祝老师一看这个女娃娃，就一脸复杂表情：你，咋个又来了？（看来是个老病号了）

然后的过程，就是祝老师一脸铁青，也不跟我们说话唠叨了，办手续，做检查，一顿忙乎，我们就跟老母鸡后面的小鸡一样，跟着跑。她干脆利落把活干完了（不让我们实习生沾手了）。等那孩子缓过劲来，就问她：你妈咋个不来呢？

那孩子答：不敢让我妈知道。

我们那祝老师急了：你敢做，为啥子不敢让你妈知道？你还晓得这个事不好，是不？

那孩子抽抽泣泣，祝老师气急败坏。

等那孩子离开后，祝老师一脸茫然、疲惫地坐在办公室，沉默了些许，然后说：“这个女娃娃，人都还没长醒，就来刮了三次了。她要是我的女娃……”说着说着，眼圈就红了……

     从那以后，我对“人都没有长醒”这句话印象深刻。（大概意思是年龄还小、还不成熟、还不懂事、还很幼稚的意思吧）

但是，尤其难以忘记的是，我的这位老师，出于医生的专业素养和本能，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，因为其年少无知多次人流，如心疼自己女儿那样心疼一个患者，心疼到掉眼泪。医者父母心，我的老师给了我生动、深刻的印象。（李钢 2019年11月5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