叙事医学，医学叙事

前言：

人一辈子，总有些事情是刻骨铭心难以忘却的。

行医数十载，也总有些病例难以忘怀。

如果经历了数十年岁月冲刷，仍然留在脑海里的故事，那一定是值得叙述的故事。

故事一：回值班室睡觉前，要再巡视一下病房

当年我们实习的时候，有些类似现在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阶段：开始接触临床并锻炼独立处理病人。

在急诊科实习的时候，跟着老师转急诊留观病房，一天三次巡视，逐个的观察留观病人，再联系住院部是否有床位把病人收进去，看起来工作简单，就是个二传手。

但是老师对我们要求很严格，我们必须一天三次巡视留观病人，也像在病房查房一样，仔细询问，每次都问。而且，老师要求我们，回值班室睡觉前，一定要再巡视一下病房！

这样有必要吗？我们几个实习同学忍不住犯嘀咕。

直到有一天，一个幼童的逝去，让我们瞬间明白了，老师的要求是有道理的。

一个很小的孩子，印象中大概一两岁，是孩子的母亲陪着留观，具体什么病情已经忘记了，是一个很严重的病，病房床位紧张，一时收不进去。从病情评估，孩子存活的时间可能不长，但是家长并不放弃，期盼着能有进一步治疗。

白天已经巡视过几次了，孩子时而清醒，时而迷糊，整天都是很蔫吧的样子，没有多大变化，孩子的母亲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无助。

到了半夜，老师领着我们再一次巡视留观的各个病床，来到了这个孩子的床旁，母亲紧紧地搂着孩子，孩子还是那么蔫吧的样子，无精打采，神志似乎清醒又似乎不醒。老师在床旁站立了好一会，欲言又止，最终告诉孩子的母亲：病情很重，有什么情况随时叫我们。

急诊科所谓的回值班室睡觉，其实是无觉可睡的，只能是象征性地躺着，等待着下一个电话。

到了凌晨3点，又来了急诊，一番折腾、忙碌，等把急诊病人分流到病房后。老师说：再去看看那个孩子吧。

来到病床旁，孩子的母亲紧紧地搂着孩子睡着了，叫醒后仍然是疲惫、焦虑、无助的眼神。老师问孩子母亲：有什么问题吗？孩子母亲说：好像没有什么，孩子睡着了。

出于职业的本能，老师伸手摸了摸孩子，感觉不对劲。

立刻把孩子母亲叫起来，把孩子放平了，打开灯，只见孩子脸色铁青，小小的身体，没有了任何动静。

孩子在母亲的怀里，离开了这个世界，而母亲以为孩子睡着了。

接下来，常规的检查生命体征、心肺复苏、各种急救药物、心电图扫描，一切都毫无意义了，孩子应该是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，只是在母亲怀里温度尚存，生命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终止。

老师将结果告诉了孩子母亲。

我至今仍记得当时母亲的表情：绝望、痛苦、悔恨交织的表情。在急诊病房不敢大声哭，强忍着悲伤啜泣着……

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了，我想孩子的母亲一定在想：怎么就不知道呢？怎么这么糊涂呢？不知道孩子是在怎么样的痛苦中离去？如果知道是这样，真应该更多地安抚一下孩子，哪怕一夜不睡也好！

很多时候，生命很脆弱，甚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戛然而止。医生的使命，就是想尽办法战胜病魔，延续生命。然而仍然会有那么多无奈。

在以后的睡前查房中，我们终于能够理解和接受了，虽然回到值班室也无觉可睡，但是一定会在病房熄灯前，逐个将病床查一遍。哪怕患者的陪护睡着了，我们也不能因此而遗漏了查看病人。

我想，老师是老江湖了，应该，也曾经，经历了很多我们这样的心灵冲击。(李钢 2019年10月18日)